提起闖關(guān)東,我就想起自己苦難的童年,全家人的痛苦遭遇。那是上世紀(jì)1942年,我剛滿七歲,故鄉(xiāng)發(fā)生天災(zāi)人禍,生活無法維持,爺爺一人堅守老家,讓父親、母親、奶奶、姑姑、我和小弟弟、小妹妹,被迫去闖關(guān)東。我們第一站是青島,只住了一個年夜,父親找他住青島的舅舅借來路費,買上了去大連的船票。上船后第二夜到達大連,接著轉(zhuǎn)乘火車到了沈陽。下車后麻煩事來了,母親領(lǐng)著妹妹,抱著小弟弟,渾身發(fā)麻,胳膊、腿抽筋,坐在街畔動彈不了了。奶奶、姑姑招呼著,父親忍著難過去沈陽市里找另一個舅舅再借路費,當(dāng)他借錢來買好去清源縣的火車票,歸來后災(zāi)難發(fā)生了。
俗話說的很對,屋漏偏遭連陰雨,在我們等待父親歸來時,閻王不嫌鬼瘦,我們在街旁招了賊,母親隨身帶的結(jié)婚陪嫁品,手鐲、簪子等,遇事能救命的值錢物,被盜賊全部盜去了。母親本來手腳發(fā)麻,動彈不了,這回受到刺激昏迷在了街畔,大人喊她,孩子哭叫,一起抱團嚎啕。父親回來后,見到這慘狀,沒了主意,給昏過去的母親,捶背、捋腿,掐人中,好歹母親長嘆一聲醒了過來??墒ПI心疼得她,止不住流淚痛哭??山峙喜皇蔷昧糁?,再說上火車的時間又快到了,怎么辦?十萬火急之時,父親背著母親,奶奶、姑姑抱著弟弟、妹妹,我緊緊跟隨,一步一挨地趕到了火車站,總算沒有誤點,去清源縣城的火車,跑了兩個多小時就到達了。全家人下車,相互攙扶著向逃荒的目的地南八家走去,我們看到了希望,松了一口氣,終于步行三里路程,來到了這個小小的山村。早來的老鄉(xiāng)給找了一個閑置的場院小屋,我們一家人住了下來。
逃過一劫,又來一奪命大難。全家人住進這個小小場院屋,人人都疲憊不堪,在屋地上橫七豎八的睡了。可到了第二天,就開始傳染上傷寒病了。一個老鄉(xiāng)來看我們說:“你們住的這個小屋,逃荒來的人,生傷寒病死了十幾個了,不小心就被傳染上。”這是一種致命的瘟疫,傳染了很難逃脫,先是害冷發(fā)高燒,接著大量流鼻血,一淌就是一臉盆,鬧得人心慌慌,不小心就昏迷過去。聽了老鄉(xiāng)的話,我們都嚇壞了,可是怎么辦呢?吃都顧不上,租房分文無有,只得聽天由命了。
在這個奪命小屋里,過了一天大難來了,一個不漏的傳染上了這個病。兩歲的小弟弟,喊著“我難受,我難受”,喊聲越來越弱,一會兒就不動了,死在母親的懷抱里。我母親癡呆了,死死的抱著他,淚水嘩嘩的流。父親在萬般無奈之下,要抱他扔去荒野,可母親抱得緊緊的大半天不撒手,到了黑漆的夜里,母親實在累壞了迷盹起來,父親趁此抱出小弟弟向著寒冷冬夜荒郊走去。
得病兩天的四歲妹妹,像小胖墩一般,長得挺漂亮,故名叫“俊”,弟弟剛被送走,她又攻在母親懷里,含淚發(fā)出幾聲哀鳴,脖子一折咽氣死了。母親瘋了一般,抱著她要出門看醫(yī)生救命。天哪,我們剛剛逃荒來到這里,手里一分錢也沒有,去找誰看病呢!父親含淚回來之后,摁住母親不讓她亂動,由于心疼女兒,她又一次昏迷了。我的奶奶生了這個病后,因她年紀(jì)大了,身上難受,咬著牙不說,只攥著父親的手眼淚滾滾,硬熬了三天之后,也一命嗚呼了。
母親昏迷了很長時間,剛剛醒來,姑姑也染上了這個病,他身體好些硬挺著。父親和我也開始發(fā)高燒,鼻子堵不住嘩嘩流血,我覺得自己很快神志不清了,也在逐漸昏迷。父親病倒起不來,看看這悲慘場面,痛哭流涕,六神無主了。一個老鄉(xiāng)給出了個主意,把我十幾歲的姑姑,賣給一戶當(dāng)?shù)馗蝗思耶?dāng)童養(yǎng)媳,父親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,咬碎牙同意了,換了一升玉米,作為剩下的人糊口。姑姑就這樣賣身救了俺一家人的命。她哭著出走的那個時刻,我趴在地上抱住她的腿,哭著說:“姑姑,你別走!”還有什么辦法呢,姑姑是個懂事的女孩,她掙脫了我的拉扯,跟著買主嗚嗚的哭著走了。
大難過后,父親租了一個住處,三間北屋住著八戶逃荒人家。生活來源,父親上山打柴,進城賣了換幾個錢,維持家庭生活。我們住的南八家小村子,村南有一座大山,山上生長著很多榛子樹,父親每天雞叫就上山砍柴。有條件的用爬犁運柴,但干這活有風(fēng)險,一位本村的老鄉(xiāng)沒掌握好速度,被活活撞死了。父親砍柴哪顧得了這事。記得父親還在租房后面,包了半畝地種菜。東北的土豆很有名,父親種的都長得茶壺大,價格也不錯,也是我家的一份生活來源。
母親連續(xù)精神受到打擊,又加忍饑挨餓,逐漸形成癆?。夤苎祝?,哮喘又連續(xù)咳嗽,人已廋得不像樣子。就這樣,為了糊口,還領(lǐng)我冒著零下20多度的寒冷,穿著又破又薄的寒衣,我沒鞋光著腳丫,穿村進城去要飯,我怕狗咬,她拖著棍子護著我,跑一天要不了多少飯,僅作些微的補充。家里窮困,無錢買藥治病,母親的癆病越來越重,連續(xù)咳嗽吐痰,但她仍然強忍著疼痛,幫助父親管理菜園。闖關(guān)東第三個年頭,生活稍有轉(zhuǎn)機,更嚴(yán)重的災(zāi)難又來了,我生麻疹很長時間出不來,人已經(jīng)奄奄一息,就要見閻王了。父親母親看著眼都不睜的我,都哭成淚人兒。后來父親尋到一偏方,去一位老鄉(xiāng)家,老鄉(xiāng)從雞窩里逮住一只大公雞,當(dāng)即殺了,接了一碗鮮雞血,回家用火鐮撬開我的嘴巴,灌進肚里,想不到第二天疹子出來了,我又活了過來,不過很難恢復(fù)健康原樣,三根筋挑著個頭,成天半死不活的樣子。
到了1945年下半年,我家又大禍臨頭了,日本鬼子拔我父親的勞工,要去下炭井挖煤,這是死路一條,有去的路無回的路,我父母愁壞了,接連幾個夜里都睡不著覺,長吁短嘆不斷聲,就在無路可走之際,有個老鄉(xiāng)來我家,報了個好消息,他說:“我們家鄉(xiāng)解放了,成了解放區(qū)明亮的天,你們趕快回老家吧!”父親心里豁然開朗,當(dāng)即立斷,悄悄回老家去。未出三天,我們便坐火車回到故鄉(xiāng)堯洼村,爺爺高興得到村頭接著我們,我家大喜臨門,終于逃出了日本鬼子的魔掌,從此有了幸福的明亮的天。
回到家鄉(xiāng),我們吃上了粗茶淡飯,日子卻過得平平穩(wěn)穩(wěn)。母親的氣管炎,有藥治療了,也覺得輕了很多,由于過上了好日子,她活到了八十一歲高齡。想想回家后的美好歲月,我從心里感謝共產(chǎn)黨,是黨救了我全家人的命。母親去世前,眼角含著閃閃清淚對我說:“闖關(guān)東險些要了我的命,回老家是共產(chǎn)黨叫我過上了好日子,孩子呀,你要堅決跟黨走到底啊!”他說了這些話,安祥的睡去,進入了永久的夢鄉(xiāng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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