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徑山
宋代:蘇軾
眾峰來自天目山,勢若駿馬奔平川。
中途勒破千里足,金鞭玉登相回旋。
人言山住水亦住,下有萬古蛟龍淵。
道人天眼識王氣,結(jié)茅宴坐荒山巔。
精誠貫山石為裂,天女下試顏如蓮。
寒窗暖足來樸渥,夜缽兄水降蜿蜒。
雪眉老人朝叩門,愿為弟子長參禪。
爾來廢興三百載,奔走吳會輸金錢。
飛樓涌殿壓山谷,朝鐘暮鼓驚龍眠。
晴空偶見浮海蜃,落日下數(shù)投林鳶。
有生共處覆載內(nèi),擾擾膏火同烹煎。
近來愈覺世路隘,每到寬處差安便。
嗟余老矣百事廢,卻尋舊學心茫然。
問龍乞水歸洗眼,欲看細字銷殘年。
再游徑山
老人登山汗如濯,到山困臥呼不覺。
覺來五鼓日三竿,始信孤云天一握。
平生未省出艱險,兩足慣曾行犖確。
含暉亭上望東溟,凌霄峰頭挹南岳。
共愛絲杉翠絲亂,誰見玉芝紅玉琢。
白云何事自來往,明月長圓無晦朔。
冢上雞鳴猶憶欽,山前鳳舞遠征璞。
雪窗馴兔元不死,煙嶺孤猿苦難捉。
従來白足傲死生,不怕黃巾把刀槊。
榻上雙痕凜然在,劍頭一吷何須角。
嗟我昏頑晚聞道,與世齟齬空多學。
靈水先除眼界花,清詩為洗心源濁。
騷人未要逃競病,禪老但喜聞剝啄。
此生更得幾回來,従今有暇無辭數(shù)。
送淵師歸徑山
我昔嘗為徑山客,至今詩筆余山色。
師住此山三十年,妙語應(yīng)須得山骨。
溪城六月水云蒸,飛蚊猛捷如花鷹。
羨師方丈冰雪冷,蘭膏不動長明燈。
山中故人知我至,爭來問訊今何似。
為言百事不如人,兩眼猶能書細字。
蘇東坡兩度任職杭州,對杭州近郊的徑山一往情深。宋熙寧五年八月,他第一次上徑山,寫下氣勢磅礴的《游徑山》一詩,下山回杭州后,又寫下《自徑山回,得呂察推詩,用其韻招之,宿湖上》。次年八月,他第二次上徑山,寫下《徑山道中,次韻答周長官兼贈蘇寺丞》和《汪覃秀才久留山中,以詩見寄,次其韻》。
回杭州后,寫下追憶游山過程的《再游徑山》一詩,以及《初自徑山歸,述古召飲介亭,以病先起》和《與周長官、李秀才游徑山,二君先以詩思寄,次其韻二首》。此后,他調(diào)離杭州,在外地又寫下《次韻答開祖》《次韻楊次公惠徑山龍井水》《送淵師歸徑山》三首。在他臨終前,又有《答徑山維琳長老》一詩。
?徑山離杭州并不遠,車程不過一個半小時。每次想去卻總沒去成,仿佛離得近的地方已是囊中之物,何時去就沒有了執(zhí)念。就像讀書一樣,買來的書放入了書架,就沒有了迫不及待閱讀的欲望,好像書已經(jīng)是我的,早晚也就是一回事了。反而是近日,因為行動不便,無法遠行,徑山就像落了灰的書籍,被翻出來抖了抖塵埃,便在愜意的秋日成全了一段美好的時光。
入山的路上,心里漸漸蒸騰起盼望歡暢,如萬斛泉源,滔滔汩汩,一如在文字初識徑山一般。
初識徑山,是有一年的春天一位好友送來一盒徑山禪茶,里面附了一本徑山禪茶的簡介,既介紹了徑山茶的由來,也介紹了徑山寺的歷史。
徑山茶,天目碗,陸羽,徑山寺,無準師范,牧谿禪師的《六柿圖》,禪茶一味,徑山茶宴是日本茶道的源頭……
翻開徑山的書,那么多令人仰幕、激動的風物、風范、風雅,如彩云一般一朵又一朵,升騰縈繞在我印象里的徑山,它成了一種文化標志,成了我的一種念想。
徑山位于杭州余杭,為天目山余脈。唐太宗貞觀年間,僧人法欽遵“乘流而下,遇徑而止”的預言,在徑山創(chuàng)建寺院。唐太宗詔至闕下,賜他為“國一禪師”。法欽在寺院旁植茶樹數(shù)株,采以供佛,不久茶林便蔓延山谷,鮮芳殊異。徑山寺自此香火不絕,僧侶上千,并以山明、水秀、茶佳聞名于世。宋政和七年,徽宗賜寺名為“徑山能仁禪寺”。自宋代起,徑山寺遂有“江南禪林之冠”的譽稱。
正是在宋代,日本高僧紛紛來中國求法,而徑山寺是他們向往的圣地。于是,千光榮西將天目山茶籽和制茶法帶回了日本;希玄道元將徑山茶宴禮法帶回了日本,制定了《永平清規(guī)》;南浦紹明更是將虛堂智愚贈送的一套徑山茶臺子與茶道具,以及七部中國茶典,一并帶回了日本。
所以,從源頭上說,日本茶道,茶是徑山茶,道是徑山道。
因為不趕時間,又貪戀山中美色,所以并沒有走高速,而是選擇了國道。一路從村莊穿行而過,雞犬相聞,陽光落在身上都有歡悅的氣息。
徑山漸近,山色已是紛呈。
徑山,一個神奇的地方,千年的福運都在這里蘊藏。山不高,卻是江南“五山十剎”一首。
公路盤旋而上,有路牌指示,已到徑山古道,這是一條文化要道,正是通過它,徑山的禪茶文化走向了世界。只是身體不便,不便跋涉,只好驅(qū)車繼續(xù)前行,和朋友相約來年春天再一續(xù)古道之情。
一路茶地,一路竹海,一路美景,一路險彎。路途中成片成片的竹海,如碧玉石般的瑩綠,在秋日的陽光下別有一番神采,一陣陣微風吹過,輕撫著竹林,沙沙作響,猶如婉轉(zhuǎn)的簫聲,亦如夜里撥動的琴弦。
盤山路大概開了20分鐘,終于到了徑山寺,徑山寺位于寂靜山巒之巔,遠離城市喧囂,只是如今大半仍在施工,多了些許煩擾。
將進入寺院,可以看見遠方群山連綿,山山蒼翠,云霧繚繞,如仙境。剛翻修過的徑山寺已大換面貌,金碧輝煌,慶幸寺廟門口的千年銀杏樹還在 ,訴說著它曾經(jīng)的故事?;蛟S,對我來說徑山寺的文化底蘊更吸引我,畢竟文化在更多的時候牽引著人的情感和想象,就像千年以來沉積在這里的人文氣息和天地靈氣。
寺里,銀杏已是一樹金黃,秋風吹過,落葉繽紛,灑落在地上、臺階上,更為徑山寺添上了一份色彩。燒柱香祈個福,順道喝一壺清香淡雅的徑山茶。聽樓角的風鈴輕響,看寺廟周圍的竹林颯颯。秋日便穿過時光,有了千年的重逢。
想起蘇東坡的徑山詩中,最著名的《游徑山》。他站在徑山之巔,看天目山連綿不斷的山勢,像一群野馬奔來,景象如此雄偉。更有他在《再游徑山》中吟道:“含暉亭上望東暝,凌霄峰頭挹南岳。共愛絲杉翠絲亂,誰見五芝紅玉琢。”更是把徑山的高聳俊秀描述得美不勝收。
再讀《送淵師歸徑山》,想來那時已是烏臺詩案之后了,其中,“溪城六月水云蒸,飛蚊猛捷如花鷹。羨師方丈冰雪冷,蘭膏不動長明燈”。無疑是蘇軾在感慨:淵師啊,在徑山一方清涼的世界里,有寺、有禪、有僧、有凈土,放下身心世界,猶如晴晨之蘭蕊、露珠一樣的透凈,在長明燈下皈悟佛、皈悟法、皈悟僧,多么令我羨慕啊,吾雖有濟世情懷,但環(huán)境讓你無法容身啊。一個“羨”字,道盡人生向往。
徑山,那是精神的歸處。
下山時,依舊是走走停停,拾一路陽光,兜一路風景。因為之前曾去過余杭老街,便又循著前往,可惜老街已成一片廢墟,昔日熱鬧的街巷,如今已是人去樓空,只有街口一個小攤販在賣著糖炒栗子,香氣彌漫,似乎依舊存著人間煙火。老街旁邊的運河還在流淌,捧著板栗在河堤上坐著,遠處日頭西斜,蘆葦在風中輕輕地搖擺……回頭,是揚塵的工地。
好吧,好吧,已是歸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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