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互間的串門,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鄉(xiāng)間人們和睦鄰里關系的一種可點可贊的行為,也是打發(fā)寒天凍地寂寞長夜的無奈之舉。冬天一來,寒冷上門了,學校門前的場地上便斷了人影,然而鄉(xiāng)親們也沒把自己關在家里去忍耐寒冷而寂寞的長夜,常常是飯碗一推,抬起屁股串門去了。
我比較喜歡去的是“二娘”家。二娘是鄉(xiāng)親輩上的稱呼,去她家,圖的是屋里暖和。二娘有個兒子在塘沽鹽廠當工人,每月有二百斤煤球供應,積攢下來,一冬的取暖問題不愁了。鐵皮桶打制的煤球爐,歡快的小火苗,將屋里的寒氣驅逐得無影無蹤,而引來的卻是那些嚴寒下的鄉(xiāng)親們。二娘脾氣好,無論誰來都是一張笑臉,只是愛嘮叨。一屋子人,每人一桿大煙袋,抽得滿屋煙氣騰騰。二娘那張永遠閑不住的嘴巴不斷地提醒大家,咱們都少抽兩口好不好?可是沒人聽,沒辦法,二娘只得打開柜子,從里面抓出一把自家種的旱煙葉,嘮叨著,放入炕中央的煙笸籮里供鄉(xiāng)親們吸。只是我們這些半大孩子,二娘是堅決不準吸的,并非她不舍得煙葉,而是擔心我們小小年紀,過早吸煙對健康有害。
去杏姑家串門,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她的孿生哥哥曾是我小學時的同座,能說上話去,還有一層便是杏姑那雙好看的杏核眼格外地招人喜愛。杏姑是姑娘群里的尖子,她的閨房里,總少不了那些年輕貌美姑娘的身影,從窗外飛出小鳥般的歡聲笑語。我們去她家,雖然進的是對面她哥的住屋,杏姑每每也會跑過來,拎著剛剛泡好的熱茶為我們把杯子斟滿。尤其當順毅哥在的時候,往往還要坐下來與我們一同交換各自的見聞。后來杏姑母親見女兒有意,索性將她和順毅哥的關系挑明。從那以后,我們便不大好意思再去登門了,誰甘愿去做人家的燈泡呢?
最想去又最多顧慮的是去學安家串門,到他家不為別的,為看書,但不能明目張膽地推門而入,如同做賊一樣偷偷摸摸,唯恐被人發(fā)覺。學安頭上戴著兩頂嚇人的帽子,一個是地主家庭出身,一個是接受改造的摘帽右派分子,在大講劃清界限的年代,誰敢去主動靠近?偏偏他有一大箱子圖書,里面好多是我很想一讀的名著。去他家,最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,不用擔心被人發(fā)覺。學安給我們準備的,也唯有書,揀自己喜歡的,人手一冊,燈光下你看你的,他看他的,互不相擾,倒免了禍從口出的顧慮。晚間的閑來無事去串門,在內心深處留下了美好的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