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尾年頭,到處洋溢著迎新送舊的喜慶氣氛。新舊朋侶之間,邀飲和被邀飲的機會聯翩而至。俗語云:無酒不成席。主人敬酒,謂之酬,客人回敬,謂之酢。要讓對方把酒痛痛快快地喝下去,必有美妙動聽的勸酒詞。在公衙供職的,祝他步步高升;辦私營企業(yè)的,祝他天天招財進寶;大學快畢業(yè)的,祝他讀了碩士讀博士;沒成家的,祝他找到如花美眷……關鍵的一句話是:“我們把這杯酒干了!”于是主客俱歡,喝得昏天黑地。
自古及今,勸酒詞都是佳言美語,沒有說晦氣話的。李白的《將進酒》,其中的一些詩句就可當作勸酒詞:“烹羊宰牛且為樂,會須一飲三百杯。岑夫子,丹丘生,將進酒,杯莫停。”這種酒,能不喝嗎?杜甫《贈衛(wèi)八處士》:“主稱會面難,一舉累十觴。十觴亦不醉,感子故意長。”主人稱老友闊別重逢,爾后又將揖別且很難碰面,自然必喝個盡興。
但是,古人飲酒亦提倡“溫克有禮”:溫雅、克制、不失禮性。無論酬、酢,雖體現一種深情厚誼,卻須有度有理,不能胡攪蠻纏、死逼硬勸。勸酒詞尤其要使用得當,讓雙方都有回旋的余地。我見過兩位友人飲酒已有醉態(tài),甲端杯敬酒,說:“這杯酒你一定要喝下去,要不我就太沒面子了!”乙只好喝下去,乙接著回敬,說:“再喝一杯!你不喝,我們還算什么朋友!”最終是兩人轟然倒地,嘔吐不止。
陳獨秀寫過一副贈人的對聯:“美酒飲在微醉處;好花看到半開時。”酒飲到微醺,就足夠了,不傷感情也不傷身體,多好。
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,往往有小輩宴請,勸酒詞充滿了敬意和誘惑性,令人不可拒絕?;蚍Q其年高德勛,恩澤后人,我敬您一杯;或夸其學富五車,為后學解疑釋難;我再敬您一杯以表謝忱;或贊其鶴發(fā)童顏,定壽比彭祖,我先干為敬,您也喝了吧。老人幾杯下去,已有不支之態(tài),敬酒者又說:“再為您添一點,這叫添福添壽!”這種勸酒詞雖熱忱有加,卻非仁慈為懷,老人受得了嗎?二十多年前,《人民文學》的一位湘籍資深老編輯有心臟病,因公從北京回故里,受到作者盛情款待,宴席上輪番致詞敬酒,最終導致其駕鶴西去,敬酒者至今心有余哀。
敬酒者須熱情、謹慎,被敬者更要保持清醒,莫為敬酒詞所惑,喝不了就實言相告,為了人家的幾句好話,為了不得罪人,而奉之以自己的生命,有違天理亦有違常情。上年紀的人,輩分擺在這里,可以不吃敬酒,或者只是舔一舔,人家不理解,那是他不懂事、缺少禮數,你自可安然!
清人阮葵生在《飲酒戒惡習》一文中說:“飲宴若苦勸人醉,茍非不仁,即是客氣。不然亦蠹俗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