跑船的故事

之一: 跳口值班

船舶停泊時，與岸邊，或者躉船相連的通道，搭上跳板，我們叫它“跳口”。一天我們船?？恐貞c，在跳口值護船班是一位在重慶住家的女服務(wù)員。她很認真地帶好袖章，拿著“來訪登記簿”。這時，他的媽媽，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奶奶來看她。正好，我們這位服務(wù)員有點內(nèi)急，連忙拉著媽媽，說：“你幫我站一會跳，有工作證，是本船的，讓他上。不是本船的，要登記?！闭f著，將袖章給她帶上，離開了。

老奶奶連板凳也不坐，站在跳口旁，代女兒“履行”職責(zé)。無巧不成書，船長回船了，正在驚異跳口帶袖章值班的是一位陌生的老奶奶時，老奶奶突然攔住了他：“找誰？有工作證嗎？”船長一怔，還沒有回過神來。老奶奶將本子遞給他：“不是本船的，要登記?！贝L解釋，我是本船的。老奶奶說：“那好，把工作證拿出來?！贝L說：“您不是這船的船員，您不認識我?！薄澳且膊恍?，我女兒說了，要看工作證?！贝藭r女服務(wù)員來了，見狀連忙說：“媽媽，媽媽，他是船長?！?/p>

“船長么樣？船長可以不拿工作證？”

之二: 躍入江中

每年，河校的學(xué)生都會來我船實習(xí)，有一批學(xué)“船舶駕駛”的學(xué)生來了好幾個，個個虎背熊腰，帥呆了！

這次他們首先實習(xí)“水手”。水手有一個重要工作，就是系纜作業(yè)。客班輪?？看a頭多，系纜作業(yè)也多。小伙子都愿意在作業(yè)中顯示力量和技巧，特別“丟撇纜”，一根長數(shù)十米的繩子，在空中宛如一條長蛇，從船舶飛向躉船，美極了，這是水手的看家本領(lǐng)。有一次，半夜一點鐘，我輪按點?？磕贤?。實習(xí)的學(xué)生也都睡眼惺忪地起來了。其中一個小伙子主動理好撇纜，拿在手中，擺好架式。船舶緩緩向躉船駛?cè)?，小伙見離躉船很近了，對著躉船一聲吼：“來了！”一陣猛發(fā)力，將手中的撇纜扔了出去。說時遲，那時快！意想不到的事發(fā)生了，小伙隨著撇纜一個“魚躍”越過一米三左右的船欄，飛身躍入江中。我們慌了，向他拋出救生圈。他倒沒慌，悠然劃動手臂，抓住了救生圈。

河校的學(xué)生都學(xué)會了游泳，但是，你不能在這個時間，這個場合嚇我們呀，這個意外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。他不好意思地說：“我也糊里糊涂，當(dāng)時，我用力很猛。當(dāng)身體要碰到欄桿時，只想到躍過去！我把剛在體育課學(xué)的本領(lǐng)用上去了?！闭娼形覀兛扌Σ坏茫€說：“騰在空中時，我清醒了。幸好我不怕水?！?/p>

“暈！”

之三: 自食其果

廚房的w師傅，是個喜歡開玩笑而且不著邊際的人，常常使一點壞心眼把點苦頭別人吃。他強壯得象頭牛，喜歡摔跤式的打架，不揮拳頭，因此傷不著人。他老婆也怕他，常哭到船上來告狀。不過有一說一，他工作起來還是非常賣力的。

有 一回，他與同事們在一起吹牛，吹著、吹著抬起杠來。抬杠不是w師傅的強項，很快就敗下陣來，但他心有不干，小眼睛眨著、眨著。我們知道，他又在動歪腦筋了。一日無事，二日也無事，到了第三天，廚房輪到他燒菜、打飯。那天，開飯的時候，他把菜分配好了。偷偷地在那天抬杠的讓他不能下臺的船員菜中撒了一點鹽，到大家進餐的時候，他得意地在廚房高聲叫喊：“一人難調(diào)百人味，嫌咸了，水一把；嫌淡了，鹽一把；不吃拽、拽......”他的罵人話還沒有出口，看見船長進來了。大家一看他那個神情，知道他要念那門經(jīng)了。

我們果然發(fā)覺他在菜中多加鹽的行經(jīng)，決定變個戲法，把多加鹽的菜弄到他的碗里?！俺燥埩恕！彼吲d地端起飯菜，大口大口地吃起來?！霸趺催@么咸？糟了?！笨吹酱蠹叶汲蛑?，只好咽下去。

“今天的菜是那個師傅炒的？這么咸？”“哎呀，咸了，水一把，不吃拽、拽......”哈哈。

這個月的獎金，當(dāng)然他沒啦。

“雷！”

之四: 巧擒逃犯

船航行在川江，傍晚時分，船由奉節(jié)碼頭開出繼續(xù)上行。這時在船尾有兩個刑警押著一名犯罪嫌疑人，朝艙室走去。時逢船舶正沿著離岸很近的航線航行。這個犯罪嫌疑人瞅到機會，縱身跳江，霎時不見身影，船舶立即掉頭搜行，估計這個家伙熟悉這一帶水勢和地形，借機脫逃。兩位刑警懊悔不已，只得在奉節(jié)下船，向港口報告情況。

一切妥當(dāng)后，第二天打道回府。折騰了一天，兩位刑警饑腸轆轆，船上正好開飯，正在排隊進餐之際，忽然見到餐廳里進餐中有一個伙計正埋頭狼吞虎咽地吃飯。兩位刑警眼睛一亮：“是他！”狹路又相逢。他們接受前次的教訓(xùn)，連忙與船舶的乘警聯(lián)系，派人在餐廳門口“重兵把守”。他們倆不動聲色地走到逃犯兩邊：“伙計，吃飽了沒有？”那家伙抬頭一看，又朝門口一看，知道這次不可能再跑了?！盎镉?，你還蠻有板眼，川江都敢跳水?！?/p>

“不說了，我吃飽了，上銬?！薄爱?dāng)然要銬，不然你又跳水，咋辦？”

后來，我們知道，這個犯罪嫌疑人逃跑也吃盡苦頭，差一點丟了命。

之五: 翁婿過招

嚴(yán)格地說，是在翁婿關(guān)系建立之前的過招。他是大學(xué)生，是我輪的大副，當(dāng)時未婚。他是大副工班的老舵工。兩人24小時形影不離，工作在一起，吃飯在一起，睡覺在一起，娛樂在一起，連開會都坐在一條板凳上。日子長了，就像哥們，不分彼此，兩人開起玩笑來也不分彼此。下班后常在一起下棋，或者打“雙升”，這時開始熱鬧起來：“個老子，臭牌，瞎出?！薄褒攦鹤?，你曉得么事？”“算了，算了。下兩盤棋，老子教你兩招。”罵完，下完。

上班時，嘴巴還不安分。有時大副引航，老舵工拿舵。偶爾老舵工有點走神，大副罵罵咧咧：“龜兒子，舵拿穩(wěn)，莫打野。”老舵工回應(yīng)：“個老子，你的手莫亂掇亂掇（土話，指駕駛員用手指比劃引航）的。

船回到武漢港，老舵工的女兒經(jīng)常接她的父親。日久，她的女兒漸漸對大副心生愛慕之情。墜于愛河的大副，嘴巴變得干凈了。滿船的同事都知道了他們在談戀愛，常常故意找大副，問：“龜兒子什么時候變成龜老子？”

老舵工當(dāng)然知道這一切。一日，他找到大副，還是：“個老子，我要調(diào)條船，你幫幫忙。”大副一想，也是。

他們過招結(jié)果：雙贏！

之六: 麻子么樣

我的師傅是個麻子，但不丑，文文靜靜的，心胸開闊。工作認真，技術(shù)過硬，是個樂觀、開朗的中年漢子。由于那個年代，天花虐行，不說喪生，就是活著的又毀了多少英俊小伙、姣好姑娘的面容，臉上的麻子使他們中不少人有點自卑。但我的師傅不是這樣，他不怕別人叫他麻子，而且他關(guān)于“麻子”的俏皮話還一籮筐接一籮筐呢。我問他，別人喊你“麻子”生氣么？他說，麻子么樣？不氣，不氣，我們是天花的受害者。喊我“麻哥”“麻叔”“麻大爺”，我都答應(yīng)。我撩他：“麻子的子是兒子的子么？”他脫口而出：“不是，不是，兒子沒有麻子?！彼终急阋肆恕２贿^，說正經(jīng)的，自從地球上消滅了天花，兒子、孫子永遠再看不到“麻子”了。

我們一艘船，船員有八、九十人左右，竟然有八個麻子！遭孽。這“新大陸”還是我?guī)煾蛋l(fā)現(xiàn)的。那年吃年飯，八人一桌，我的師傅大聲嚷囔，點著有麻子的同事的名字，一共八位。他說：“我們八人一桌，出天花沒有死，活下來是我們的福氣，來、來、來、歡慶天花從地球上永遠消失。”

但是，他的提議大家都不愿意采納。

之七: 船頭船尾

“船頭吵架，船尾說話”是形容船員心胸開闊，沒有芥蒂，是在船員中經(jīng)常傳頌的一句話。老海員解釋，水上航行，風(fēng)險高，船員們不團結(jié)那還得了？灑脫些，不慪氣，即使打了架，船頭不見，船尾見，還是要說話。這情形，我還真的見識了一回：

某日，我輪靠上了宜昌碼頭，船員廚房里青菜不夠用了。餐務(wù)組長派兩名壯實的餐務(wù)員上菜場買點青菜，并囑咐還買點土豆，準(zhǔn)備蒸點粉蒸肉，用土豆打底。兩位二話不說，找了一個大籮筐，扁擔(dān)一拿就上了坡。

哪曉得，兩位老兄是“杠子隊”的，不能搭配在一起。這回遇巧了，剛剛抬著一筐青菜向碼頭走去，卻因為“討論”一場球賽發(fā)了惱，甲說：“你欠搓，搞邪了?！币艺f：“你詐倒裹，充篙子?！眱扇税褤?dān)子一歇，像阿q和小d一樣頭對頭地頂了一會，看熱鬧的人圍上來了，他們不好意思，暫停！撿起扁擔(dān)，抬著菜回走。走著走著，又歇下了，甲袖子一挽，說：“這回來真的?！币乙路幻?，說：“真的就真的?！闭谶@時，一個小孩看到了，叫：“來看吶！大人又打起來了?！备愕盟麄儾缓靡馑?。又撿起扁擔(dān)抬著菜，走上碼頭。

餐務(wù)組長看他們一身汗，笑咪咪地迎上來說：“累了，辛苦、辛苦?？煜磦€澡?！贝蛣?wù)組長查看青菜時，發(fā)覺少了土豆，問：“土豆呢？”甲一看：“土豆呢？”乙：“買了的呀?！眱扇诵闹邪蛋到锌啵骸皦牧耍　?/p>

那一天，我們沒有吃成粉蒸肉。

之八: 船上過年

有一年春節(jié)輪到我輪在漢口停航待命，主要等待回鄉(xiāng)過年的農(nóng)民工返城乘船。這個機會難得，武漢住家的船員特高興，能在家過年了。早早地船員們把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，在船員艙門口還貼上春聯(lián)，駕駛部的對聯(lián)不外乎“安全航行”“乘風(fēng)破浪”；輪機部的對聯(lián)當(dāng)然是“機器轟鳴”“運轉(zhuǎn)歡暢”；客運部的對聯(lián)是貼近旅客的“賓至如歸”“溫馨舒適”之類。為了春節(jié)，船員們在長江沿途買了不少土特產(chǎn)，特別在上海買了很多糖果瓜子，準(zhǔn)備大年初一團拜時的禮品。一般年長的船員，船長、政委、輪機長，或者部門的小領(lǐng)導(dǎo)都要多準(zhǔn)備一些。我輪一個小三副，第一次遇到停在港口過年，也買了不少糖果瓜子，準(zhǔn)備潤潤“領(lǐng)導(dǎo)”的泡子。

初一那天，武漢住家的船員回船了。不少的船員帶著老婆（老公）孩子。平常這個機會是沒有的。大家喜氣洋洋，互道“恭喜”拜年。客運部有個服務(wù)員，是個小嫂子，兒子4歲了，還是第一次帶兒子上船玩。她帶著他拜年，一張小嘴乖巧伶俐，“叔叔”“伯伯”“爺爺”叫個不停。偏偏我們的這個小三副要他喊“爺爺新年好?！辈⑶艺f了，只要喊了，糖果全是他的。小嫂子說：“小屁伢，喊個叔叔就夠了?！蔽覀冊谝慌云鸷澹骸熬秃?，就喊，喊人不蝕本，只要舌頭打個滾?！毙〖一镱^一歪，看了看糖果：“爺爺新年好?！贝蠹夜笮Γ研∪钡奶枪拷o了他。

才開始拜年，小三副潤了一回“爺爺”的柵子，糖果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