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大學教書,常常覺得我們在課堂上講的東西也許只是為了填充課堂時間,從而保住飯碗。難道我們的文學果真只是“那么回事”了嗎?這時,我讀到楊鍵的詩:
像每一座城市愧對鄉(xiāng)村,
我零亂的生活,愧對溫潤的園林,
我噩夢的睡眠,愧對天上的月亮,
我太多的欲望,愧對清澈見底的小溪,
我的輪回,我的地獄,我反反復復的過錯,
愧對清凈愿力的地藏菩薩,
愧對父母,愧對國土,
也愧對那些各行各業(yè)的光彩的人民。
它一下就把我擊中了。但若要求我在課堂上談談楊鍵的詩,我卻委實不知從何談起。談談“思想內(nèi)容”和“藝術特色”嗎?那豈不成了笑話!
楊鍵是個下崗工人,在家里靠低保生活,一邊寫詩,一邊照顧生病的母親。以普通人的眼光看來,一個靠低保過活的下崗工人有很多理由對這個世界充滿憤怒和怨恨,而楊鍵卻在詩歌中表達面對這個世界的“慚愧”。
我曾在課堂上區(qū)別過優(yōu)秀作品和偉大作品。我的意見是,優(yōu)秀作品只抵達了普通人都能達到的精神高度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它“跟我想的一樣”;偉大作品則不同,我們普通人閱讀偉大的文學作品其實是極難產(chǎn)生共鳴的,通常感覺是驚訝,以及“雖不能至,心向往之”的渴慕。
從這個意義上,如果有人愿意在楊鍵的詩歌前面冠以“偉大”兩字,最起碼我是沒有意見的。
有一個朋友開了家廣告公司,囑我寫個橫幅,內(nèi)容是兩句話:倉頡的靈感不滅,美麗的中文不老。其實中文本身無所謂美與不美,它端賴于人。有人把一段大白話分成一行行來寫,確認這就是“詩”,并借以揚名,瘋狂斂財。這豈非“天不佑中文”?奈何!
楊鍵靠低保生活,卻寫著發(fā)人深省的文字;某些人拿著政府的高薪,卻滿嘴胡話。公平嗎?當然不公平。但楊鍵卻寫道:
像松樹一樣生長吧
與藍天和大地共享清貧的繁榮
我看著菜地上澆糞的農(nóng)民
我笑了
生命原是什么也不需要的藍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