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節(jié)快要到了，每每看到現(xiàn)在商場、菜市場里琳瑯滿目的好穿、好吃、好用的，我就不由得想起上世紀(jì)六七十年代那一個個物資匱乏的春節(jié)。1970年春節(jié)的大年初一，一大早母親就包好餃子，饞得我和姐姐圍著桌子打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可母親就是不煮餃子。我著急地問：“媽媽，為啥還不煮餃子?”

　　媽媽說：“等你姥姥、姥爺呀，等他們來了，咱們一塊兒煮餃子吃。”說著，媽媽還神秘地拉過我的耳朵，低聲地說，“姥姥還給你捎來了大禮——皮鞋!”我聽后歡呼雀躍。但我有些害怕，因?yàn)樯鲜兰o(jì)60年代末、70年代初流行于孩子們口頭有這樣一段順口溜：“小皮鞋嘎嘎響，資產(chǎn)階級臭思想。”——我穿上了皮鞋，豈不沾染上了資產(chǎn)階級臭思想?我們?nèi)嗤瑢W(xué)穿布鞋、膠鞋、塑料涼鞋的都有，就是沒有一個同學(xué)穿皮鞋!偶爾有一兩個家庭條件好的伙伴穿一雙皮鞋，倒像是羊群里出駱駝，被人譏諷，我是一個紅小兵，怎么能不艱苦樸素呢?!

　　姥姥、姥爺終于來到我家。姥姥打開紅包袱皮兒，拿出一雙皮鞋來，但大出我之所料，那不是一雙黑牛皮鞋，而是一雙“鹿皮鞋”：橡膠模壓底，細(xì)絨毛面，呈棕黃色，鞋幫上兩排扣眼穿著鞋帶。因鞋面有一層細(xì)短絨毛，所以也稱翻毛皮鞋。

　　因?yàn)槭窃诤倮?，又是春?jié)，我就硬著頭皮穿上了它。一天下來，我竟穿慣了它。那個春節(jié)，我穿著新鹿皮鞋、新衣服走東家串西家，時不時伸伸腳丫子，顯擺顯擺我的鹿皮鞋。

　　但是好景不長，一件突發(fā)事件的出現(xiàn)，令我尷尬異常，并最終令我脫掉了我心愛的鹿皮鞋。

　　那時候，我母親是紡織廠一個車間的黨支部書記。大年初五，我母親的徒弟們一定要在她的一個徒弟家請我們母女去吃餃子。快中午的時候，幾個大姐姐——母親的徒弟喜眉笑眼地來給母親拜年了，并接我們母女去吃餃子。母親像遇上了天大的喜事，忙拿出花生、瓜子招待大家。但聽說要去一個家境比較困難的徒弟家吃餃子，母親一時又改了主意，她對大家說：“小王家孩子多，困難，我們怎能吃她家的餃子!?革命同志要互相關(guān)心互相愛護(hù)呀。”小王低下了頭，含著眼淚說：“您要是不去，我媽就會說您看不起我家了，我媽忙了一大早，您不去她會失望的!”

　　母親拗不過徒弟們的盛情，只得相隨而去。

　　徒弟們拉著我和媽媽的手，歡呼雀躍著，一路上唱著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，向小王家快樂而去。

　　一刻鐘后，我們走進(jìn)了小王家住的樹德里。胡同口正有幾個小女孩兒在玩兒跳房子。她們看見有人來就停下腳來。這時候，一個剪著短發(fā)的小姑娘驀然看見我腳上的鹿皮鞋，就忽然帶頭唱起了順口溜：“小皮鞋嘎嘎響，資產(chǎn)階級臭思想。”

　　哎，那個苦澀的年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