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6年,我在武清縣小趙莊搞四清。那年除夕,工作隊安排我和老范在村里留守。我和老范商量,他操持村里過“革命年”的事,我來做飯。“三十”一大早,我倆每人喝了兩碗黏粥,就分頭干各自的事去了。
我從大隊借了一輛“鐵驢”(用鋼管焊接的自制自行車),去公社糧庫買專供的年貨。在城里柏油路上騎慣了輕便自行車,哪騎得了“鐵驢”呀!大梁比標定車長一截,騎上去貓腰探身才能夠著車把,倍兒沉,連個閘也沒有,剎車得用腳去蹬前轱轆,蹬起來簡直像表演雜技似的很危險。我在坑坑洼洼的土道上騎著“鐵驢”,晃晃悠悠活像個醉漢,幾次失控沖進道溝里,幸虧溝水結(jié)了冰,不然真的要有“赴湯”的義舉了。好不容易買齊東西往回騎,不想半路后輪胎癟了,“鐵驢”變成了“死驢”,一步也不肯動了。曠野上只有寒風中搖擺的蘆花,我凝視著被重負壓癟的車胎,渾身濕漉漉地冷!此刻我多么盼著能有一個人來呀!
“老趙同志,怎么不走啦?”我循聲望去,原來是民兵排長周剛。我像見到救星似的,說:“謝天謝地!帶癟了,麻煩你捎個信兒叫老范來接我。”“咳,費那事兒干嗎,我?guī)湍苹厝?”周剛說著伸出鐵鉗似的大手,一把提起后車架,“鐵驢”的后輪離開了地。“來,我提著,您推!走嘍……”周剛甕聲甕氣地說。我倆氣喘吁吁地走走停停,回到村里時我的兩條腿已經(jīng)打顫了,癱軟地坐在房東的門坎上,連跟周剛說聲“謝”都顧不上。再看周剛,口噴白氣滿頭熱霧一臉憨笑,這時我渾身是汗心里熱得發(fā)燙。
我是第一次離開父母,哪兒會做飯呀!傍晚,我忙活包餃子。面和軟了,搋干面!餃子皮兒搟得有大有小,有圓有長,手指頭像杠子一樣打不過彎來,哪里包得上餃子呀!有的像包子,有的像餛飩,還有的像又扁又長的貓耳朵。我在家時看過我娘煮餃子,餃子開鍋點點兒涼水。我也舀了一瓢涼水,想學著點一點兒水。待我轉(zhuǎn)身看時,鍋里已經(jīng)飄起來了白菜餡兒,我趕快往外撈……等撈出來一看已是破皮兒近半了,我心里咯噔一下子。人家老范跟民兵們又是搭戲臺,又是寫標語,還幫老鄉(xiāng)寫春聯(lián),忙了一整天,竟叫人家吃這樣的餃子,像話呀!我忙把餃子皮往我碗里挑。嘿,嘿,干嗎呢?老范看見了黑著臉叫,從我手里奪過碗,悶頭地吃,連說:好吃,好吃!直吃得滿頭大汗。我聽著老范憨厚的話,心里五味雜陳,這畢竟是我第一次做飯。
除夕夜,屋里冷,我和老范沒有“守歲”,可被窩里也不暖和,實在睡不著,我爬起來對老范說:“你聽,房東大爺屋礦石收音機里唱《奪印》呢!”“何支書呀,吃元宵來!”我尖著嗓子學著。我和老范各圍各的被窩,只露著腦袋像個不倒翁似的坐在炕上,你一句我一句南腔北調(diào)哼起來。沒想到招引來了房東大爺,他撩起門簾一屁股坐在了炕上,說:“我來給你們打板。”房東大爺有戲癮,倆手拍著,嘴里噠噠地響起來。我和老范簡直就是鋦鍋的碰上打鐵的——合不上點兒呀,逗得自己都笑得直不起腰。房東大娘站在堂屋里喃喃地說:“快瞅瞅,人家說三個女人一臺戲,可好,仨大老爺們兒樂翻天啦!”……這個除夕在我的腦海里留下的印記,幾十年也抹不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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